当时只道是寻常原创 2017-10-20 纳兰素心
谁念西风独自凉,
萧萧黄叶闭疏窗。
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
赌书消得泼茶香。
当时只道是寻常。
——纳兰性德《浣溪沙》
不知是何时开始喜欢容若公子的,只记得是因为这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
和我所喜欢的诗人李商隐不同。李商隐的诗句大多绮丽华美,须得人们踏入他勾勒的奇幻仙境,拨开色彩瑰丽的云雾,才能读懂他隐藏在这璀璨词句中的落寞之心。
容若的词好,不是好在词里的温柔旖旎、缠绵悱恻,而是好在直白隽永,一句道破人心,让你措手不及,就被深深的悲伤占据,感受他的绵绵深情。
“人生若只如初见”是如此,“人到情多情转薄”是如此,“不辞冰雪为卿热”是如此,“当时只道是寻常”也是如此。
容若在悔,在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好好珍惜那“相看好处却无言”的时光,直到她难产离去,才清楚地明白,原来她如此重要,原来她早已融入了自己的生命。
沉思往事立残阳。回忆如一道强光,刺得他眩晕,不敢睁开眼。仿佛便在昨日,他还与她赌书泼茶,可如今,却只有西风瑟瑟吹过,吹得心凉。
是自己不应沉醉在那青梅竹马的往事中么?已经与一人错过,自己还要辜负这最亲的枕边人么?可是,为何命运如此捉弄,让她难产离世呢?
我还记得,还记得她脸上永远恬静的笑容,还记得她读自己的诗词时的认真,还记得她温暖的嘘寒问暖,还记得她为我披上衣裳,我的指尖似乎还留着她的温度,可她人已不在。
这一切的一切,当时只道是寻常。
我如今想再寻这“寻常”,却永远也寻不到了。
原来,这“寻常”并不是寻常。
她是那“十八年来堕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的仙子啊!就这么,突然抽离了容若的生命,让容若的后半生都活在了与她的回忆之中。
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
是这样么?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冷暖自知……
你知道么?在你离去的后的几年,渌水亭边生出了一朵并蒂莲。
那是我亲手播下的种子。
和你一起。
花无恩爱能结缔。
你看,这花没有人的恩爱都已并蒂而生了,可我们,如此用情之深,为何不能白头偕老?
这并蒂莲,你竟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
不知这个画面,被容若多少次回忆,回忆,再回忆。他的生命,似乎便知拥有这样的画面,令他用半生的时间来温习。
寻常。在昨日,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了。可是,没想到,此后,连“寻常”也不再拥有。。
原来,这两个字竟如此残酷。
初读这首《浣溪沙》便落下泪来。回忆的温馨与现实的萧瑟成了强烈对比,这般残忍。
“沉思往事立残阳”一句,出自五代李洵的《浣溪沙》:“暗思往事立残阳”,容若将“暗”作“沉”,只一字之改,更添追忆往事的沉重悲戚之意。
“赌书消得泼茶香”一句,用的是李清照赌书泼茶的典故。李清照《金石录后序》谓自己常与丈夫赵明诚比赛看谁的记性好,比记住某事载于某书某卷某页某行。经查原书,胜者可饮茶以示庆贺,有时太过高兴,不觉让茶水泼湿衣裳。
纳兰与卢氏也曾如此志趣相投,互亲互爱。
可是,萧萧黄叶飘落,只不过是给过往的回忆多添了一道悲凉,像刀刃划过,痛到极致。
此后每次读到这词,心中总不觉酸楚。
人总是这样,拥有时只觉得是寻常,失去了才发现,它如此重要。
“寻常”两字,会成为多少人一生的心结。
在《天蓝色的彼岸》中,讲述了一个因车祸而死去的小男孩哈里与幽灵阿瑟在即将到达天蓝色的彼岸之前溜回人间的故事。
哈里发现,死后的自己,是没有任何感觉的。不会痛,不会痒,当风拂过脸庞,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曾经,风吹过,他从没在意过,以为只是寻常,但在死后,没有任何感觉似行尸走肉般的他,却拼命地想念风拂过的感觉。
但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一缕清风拂面,也会成为一种奢望。
想那胡斐失去义妹程灵素时,也有如此心情吧?
在洞庭湖白马寺药王庄初见,程灵素便一直跟随胡斐行走江湖。
他早已习惯陪在身旁的她。
但他没有料到,程灵素有一天会为了救身中三大剧毒的自己而牺牲她自己的生命。
此时,他才发觉,自己原来对义妹的了解少之又少。
“她没跟我说自己的身世,我不知她父亲母亲是怎样的人,不知她为什么要跟无嗔大师学了这一身可惊可怖的本事。 我常向她说我自己的事,她总是关切的听着。我多想听她说说她自己的事,可是从今以后,那是再也听不到了。”
金大侠接着写:
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心中思潮起伏,想起了许许多多事情。程灵素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当时漫不在意,此刻追忆起来,其中所含的柔情蜜意,才清清楚楚的显现出来。
“小妹子对情郎——恩情深,
你莫负了妹子——一段情,
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
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
王铁匠那首情歌,似乎又在耳边缠绕,“我要待她好,可是……可是……她已经死了。她活着的时候,我没待她好,我天天十七八遍挂在心上的,是另一个姑娘。”
天渐渐亮了,阳光从窗中射进来照在身上,胡斐却只感到寒冷,寒冷……
……
突然之间,胡斐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前天晚上在陶然亭畔,陈总舵主祭奠那个墓中姑娘时竟哭得那么伤心?”原来,当你想到最亲爱的人永远不能再见面时,不由得你不哭,不由得你不哭得这么伤心。
是啊!不由得你不哭,不由得你不哭得这么伤心。
懊悔又有何用?
当时只道是寻常啊!
悲伤容若的深情,悲伤容若的悲伤。在她离世的一个午后,他悲伤当时的寻常,是自己从此以后再无法到达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