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沙-风髻抛残秋草生】

芝兰

【浣溪沙-风髻抛残秋草生】

浣溪沙

风髻抛残秋草生

凤髻抛残秋草生，高梧湿月冷无声。当时七夕记深盟。　　

信得羽衣传钿合，悔教罗袜葬倾城。人间空唱《雨淋铃》。

这是一首悼亡之作。容若用他一如既往的深情与凄怆，为他的爱妻，填了一曲催人泪下的寂寞空唱。

凤髻抛残秋草生。凤髻，本为古代女子的一种发式。据唐宇文氏《妆台记》载：“周文王于髻上加珠翠翘花，傅之铅粉，其髻高名曰凤髻。”这里代指他的亡妻卢氏。他从蚀骨的疼中独醒读卧，强行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她已经离他而去。用这世上最残忍的离别方式——生命的终结。从此之后，他的生命将注定残缺不全，那样的痛入骨髓，是三千青丝入寂寂孤坟，昔日软香温玉成冢中白骨。秋草萋萋，泪迷离。

高梧湿月冷无声。月亮依然是从前的月亮，依然湿润澄澈如水倾泻。月痕最是照无寐。就是这一轮月，曾耀他们赌书泼茶伉俪情深，曾耀她小窗梳妆笑靥如花，见证他的人间圆满。又是这一轮月，看他孤灯相映，一颗残心。他在伤痛中静默如高梧青木，萧萧瑟瑟，独听冷月无声。

当时七夕记深盟。据陈鸿《长恨歌传》所记，天宝十载，唐玄宗与杨玉环在骊山避暑，适逢七月七日之夕。玉环独与玄宗凭肩而立，因仰天感牛女事，密相誓心，愿世世为夫妇。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这是爱情的极致。容若与卢氏，势必亦曾有过这样的愿望与笃定的。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只愿与你，永以为好。

信得羽衣传钿合，悔教罗袜葬倾城。羽衣，本意指的是用鸟的羽毛织成的衣服，后代指神仙所穿之衣和道士。钿合，镶有金、银、玉、贝等的首饰合，古代常以之作为表示爱情的信物。罗袜，意谓亡妻遗物。陈鸿《长恨歌传》载，安史之乱后，唐玄宗复归长安，对杨贵妃思怀沉痛不已，遂命道士寻觅，后道士访得玉环，玉环则“指碧衣取金钿合，各析其半，授使者（指道士）。曰：‘为谢太上皇，谨献是物，寻旧好也。’”另，白居易《长恨歌》里有写：“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这里说的是杨贵妃死后，唐玄宗悲痛难抑，便命一位能招魂的道士去寻觅玉环。后来道士在蓬莱仙境中访到玉环，玉环不忘旧好，取了金钗一股钿合一扇让道士带给玄宗，说只要彼此情定心坚，天上人间总能相见。道士可以传递亡人信物，他再与妻子相见，于此，容若他是“信得”的。他只是后悔，将她的遗物都与她一同埋葬了。

人间空唱《雨淋铃》。《雨淋铃》，即雨霖铃，唐教坊曲名。据唐郑处诲《明皇杂录补遗》所记，唐玄宗曾作《雨淋铃》曲以悼念杨贵妃， “明皇既幸蜀，西南行初入斜谷，属霖雨涉旬，于栈道雨中闻铃，音与山相应。上既悼念贵妃，采其声为《雨霖铃》曲，以寄恨焉。”唐玄宗不得不舍美人而保江山的痛，一曲《雨霖铃》自然是寄不完哀思的，那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这一首《浣溪沙》，容若一再引唐玄宗与杨贵妃的故事为典，以表心中的漫漫哀情与绵绵怅痛。耿耿此念，天地可表，闻之悲绝。天若有情天亦老。而天不老，人未偶。记忆在无声的寂寞中恣意暗涌，移来所有的文字都感觉到无力。他与时间喃喃对语，刻骨铭心的思念里，他对她的爱，一直是骨头里那一枚温暖而疼痛的刺青。他在别人的故事里感同身受，比照喟叹，然后用空洞茫然的眼神，落寞的望着自己心中那一腔遗恨，了无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