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沙·睡起惺忪强自支】

芝兰

【浣溪沙·睡起惺忪强自支】

浣溪沙
纳兰容若

睡起惺忪强自支①，绿倾蝉鬓下帘时②。夜来愁损小腰肢③。

远信不归空伫望④，幽期细数却参差⑤。更兼何事耐寻思。

【注释】

①惺忪：形容刚睡醒尚未完全清醒的状态。

②蝉鬓：古代妇女的一种发式，蝉身黑而光润，故称。马缟《中华古今注》卷中：“琼树(莫琼树)始制为蝉鬓，望之缥缈如蝉翼，故曰‘蝉鬓’。”

③愁损：犹愁杀。

④远信：远方的书信、消息。伫望：久立而远望，这里指等候、盼望。

⑤幽期：指男女间的幽会。细数：仔细计数。参差：差池，差错。

【赏析】

刚刚睡醒，两眼尚惺忪，强支撑着瘦弱的身体起来整妆。乌黑发亮的秀发垂下像瀑布一般。昨夜一夜愁苦，这无尽的愁苦消瘦了单薄的身体。远方的消息许久没有传来过了，又是一场独倚高楼空伫望。怀想曾经的约会，恍若隔世，更兼心绪不宁，往事已经隐约不明。如此心绪烦乱，何事还能让人仔细寻思一番呢？

　　

纳兰性德表达女性化情感的词，在场景设置和时间安排上有一个比较普遍的做法，就是在场景和时间的交互表动中展示抒情主体的心理状态。

　　

在这首《浣溪沙》中仍旧如此。上片中时间的转换，在“睡起”，“夜来”等词上可以得到体现；空间上场景设置的变化则更明显，首先是睡眼惺忪，是躺在床上，然后“绿倾蝉鬓”，坐在梳妆台整妆，接着“远信不归空伫望”是在高楼临窗处。这种安排有什么样的艺术效果呢？这有利于渲染时间的“长”和空间的“大”，在从侧面表现情感的“闲”和“空虚”上起到很好的作用。因为这种方法比“一个时间加一个场景”的“点状”模式更加具有全面感、整体性，能够尽量充分地在数十个字内表现数十个字外的诗词蕴藉。

　　

时间和空间的变换，好比经线和纬线的组合一样，能够由点构成面，从而确定一个面，诗词表现精神世界也是如此。这种方法的运用当然并非纳兰性德一人的风格，这也是一种历来的传统，或者习惯。如苏东坡的《蝶恋花》：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运用了“墙里”“墙外”场景的不断变化对比来进行。又比如，柳屯田的词《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显然在空间设置和时间设置上都有很大的跳动感与变动性。这一风格也不限于婉约词，豪放风格的仍旧如此，如宋朝抗金英雄岳飞的《小重山》：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仍旧在时间与空间的变换中表现自己的情感。其实这种在诗词中普遍的特点也可谓“古已有之”，《诗经》中就经常用反复咏叹的手段，或许正是这一基础上的发挥。

　　

对纳兰性德这首词的理解，有以为是“伤离之作”的，如《纳兰性德新释辑评》中说“写女子思念丈夫的幽独孤凄的苦况。上片写她的形貌，下片写她的心理。‘幽期细数却参差’，一个细节的捕捉和捕画，便将她思念过度而致痴的情态和心理表现得淋漓尽致。”黄天骥《纳兰性德和他的词》也持这种看法。《纳兰性德词选》上却以为“这首词写一个身体娇弱的女子，由于情人失约，饱受相思之苦。”且备一说。